蜈蚣围城-《明末隐龙》
而在官衙废墟深处,那条塌陷了一半的排水沟出口处,腐臭的污水在沟底积成墨绿色的泥潭。水面漂浮着破碎的布条、腐烂的菜叶与不知名秽物,水下沉着锈蚀铁器与泛白的碎骨,腥臊的沼气混杂着腐臭扑面而来,呛得人胸腔发闷,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滚烫的污泥。
王小石和三名伤痕累累的磐石营老兵,连拖带拽地将意识模糊的李定国从狭窄湿滑的沟道中拖出。沟壁碎石划破了他们本就褴褛的衣衫,污泥在发间结成硬块,血污顺着脸颊往下淌。几人重重摔在官衙后方堆满焦木瓦砾的隐蔽角落,溅起的血泥水惊飞了几只在腐物中乱窜的黑虫。
“咳咳… 咳咳咳!” 李定国剧烈咳嗽着,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,胸腔仿佛被钝刀反复搅动。浓重的血腥味从喉间涌出,呛得他眼角溢出生理盐水,顺着布满血污的脸颊滑落。左肩窝的麻痹感如同冰封的锁链,正沿着经脉向四肢蔓延,左半身已近乎僵直,连蜷起手指都异常艰难,知觉正一点点被冰冷的毒性吞噬。眼前重影叠叠,王小石与老兵们的脸庞在视野中扭曲成晃动的色块,耳边声响忽远忽近,唯有骨髓里的寒意清晰刺骨。
“将军!您撑住!” 小腿中箭的老马额头青筋暴起,青黑色的肿胀小腿已如充气球囊,皮肤下扭曲的血管清晰可见。每挪动一寸都似有钢针穿刺骨髓,剧痛让他脸庞扭曲,冷汗顺着下颌滴落,砸在李定国染血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痕迹。他颤抖着撕下破烂衣襟,粗糙的布条擦过肩窝渗着黑紫色血液的伤口,引得李定国牙关紧咬闷哼一声。心里却在呐喊:将军您可千万别有事啊,当年您把我从播州的尸堆里拉出来,这次换我们护着您!弟兄们还等着您带我们回家呢!
“是水西安家的‘封喉吻’…” 旁边的老郑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,每说一字都牵扯着喉咙的伤痛。他望着李定国伤口处蛛网般蔓延的黑纹,眼中最后一丝光亮熄灭,只剩深不见底的绝望:“这毒霸道无比… 当年随国公爷征播州,中了这毒的弟兄,最快一炷香就没了气… 将军他…” 后面的话哽在喉头,化作沉重的呜咽。脑海里闪过那些中了毒箭后痛苦死去的弟兄模样,又看看身边浑身是伤却眼神坚毅的老马和王小石,心沉到了谷底:咱哥几个拼了命也得把将军保住,不能让弟兄们的血白流!
我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,感觉断了的肋骨像是有把钝锯在来回拉扯。看着李将军越来越差的状况,心揪得紧紧的,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。王小石这小子急得跟什么似的,额头上的冷汗混着污泥淌进眼睛,看得我都替他觉得疼。这孩子虽年轻,可跟咱们出生入死这么久,早就是过命的弟兄了。他猛地探入贴身口袋,指尖触到淬毒弩箭时,那紧绷的侧脸让我知道他没放弃,我心里也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:说不定这毒箭真能带来转机,咱弟兄几个还能再拼一把。
“找吴军医!快!” 王小石嘶声喊道,声音都变调了还带着哭腔,“李将军的毒拖不得!伤兵营肯定有军医!就算找不到吴军医,能寻到半点解毒草药也好!” 他死死盯着官衙中心那片插着红十字木牌的地方,眼里全是焦急。
我赶紧伸手按住他,一用力胸口就疼得钻心,忍不住咳了几口血沫,脸色瞬间白了几分:“小石兄弟你疯了?” 我喘着粗气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些,“正门刚炸开,外面毒箭跟飞蝗似的!现在出去就是送死!咱们得从长计议!” 我知道他急,但现在冲动就是自寻死路。心里盘算着:得想个稳妥的法子,既不能让小石白白送命,也得想办法救将军。咱弟兄四个一个都不能少!
“送死也得去!” 王小石红着眼眶低吼,指节攥得发白,“难道眼睁睁看着将军殒命?他要是没了,磐石营最后一点指望就彻底没了!” 他抓起地上尖锐碎石攥在掌心,那股狠劲是想靠刺痛让自己保持清醒,“你们守着将军,我去!我身手灵便,找到药就回来!”
这小子就是这么犟!我刚想再劝,旁边的老马挣扎着往前挪了半步,疼得龇牙咧嘴,可眼神却异常坚定:“不行!要去一起去!咱们四个从死人堆里跟着将军爬出来,现在就得一起护着他!伤兵营后面有个药草窖,说不定还能找到存货!” 他说这话时,小腿的伤口肯定疼得钻心,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。我知道他心里想的:就算腿废了,拼着这条命也得帮将军找到解药,咱弟兄们生死都要在一起!
我看着他肿得跟球似的小腿,心里一阵发酸。这兄弟跟我一起参军,一起扛过枪,一起挨过刀,早就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了。都这样了还想着往前冲,咱磐石营的弟兄就是这么义气!正想说话,就见王小石撑着瓦砾刚要站起,身子猛地一晃,眼前瞬间发黑,重重跌回瓦砾堆,碎石硌得他疼得闷哼一声。这孩子是真熬到极限了,连续这么久的厮杀,换谁都扛不住啊。我赶紧伸手扶他,心里默念:弟兄挺住,咱们还没到认输的时候!
就在这时!
“轰 ——!!!”
一声远比之前更沉闷、更具撕裂感的巨响,从东面正门方向猛然爆发!那声响不似火炮轰鸣,更像巨物碾过钢铁的闷响,低沉厚重得震得地面剧烈颤抖,瓦砾堆簌簌作响,细小尘埃与灰烬纷扬落下,连空气都在共振,震得耳膜嗡嗡作痛。紧接着是刺耳的金属扭曲声、砖石崩塌的轰鸣,仿佛整座城池都在坍塌,更有一片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划破长空,尖锐绝望得如同无数人被投入沸锅煎熬。
我和王小石他们瞳孔骤缩,下意识就扑在李将军身上,用自己这伤痕累累的后背筑起人肉屏障。东面烟尘裹挟着灼热气浪涌来,夹杂着火星与焦糊气味,空气瞬间变得滚烫,熏得人睁不开眼睛。我感觉心脏都被这巨响攥紧了,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—— 正门那道由碾盘沙袋构筑的最后防线,破了!心里咯噔一下,可看着身下的将军,身边的弟兄,又握紧了刀柄:就算是绝境,咱弟兄几个也要背靠背站着死!
惊变陡生,官衙最后的屏障在轰鸣中摇摇欲坠。东面隐约传来赤黑纹面土司兵野兽般的嚎叫,越来越近,死亡阴影正迅速吞噬这片仅存的避难所。
我紧紧盯着东面,握紧了手里的刀。胸口的疼、心里的急混在一起,可我知道不能慌。李将军还在我们身下躺着,小石和老马、老郑还在身边。当年一起歃血为盟,说过有福同享,有难同当,今天就是兑现诺言的时候!就算只剩最后一口气,也得护着将军,护着弟兄!我看了眼王小石,这孩子紧咬着下唇,血腥味都弥漫开了,可那眼神里的劲没灭。好样的,咱磐石营的兵,就没孬种!只要还有一口气,弟兄们就一起扛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