崩弦之音-《明末隐龙》

    三道铁令如同三支离弦的劲矢,撕裂签押房内沉滞的空气,射向各自的目标 —— 陈墨去筑铁鳞之城,柳如烟已负山而行,而执行 “雾锁千嶂” 的尖兵,也正在夜色中悄然撒向杀机四伏的群山。木门在陈墨身后合拢,“吱呀” 一声轻响,隔绝了最后一丝离去的声息。签押房内,重归死寂,唯有窗外呜咽的江风,如同永不停歇的挽歌背景音,衬得这短暂的宁静更加沉重,仿佛连空气都凝固成了冰冷的铁。林宇望着窗外沉沉夜色,心中清楚这片刻的宁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假象,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消耗着孤城的生机。

    林宇依旧独立于敞开的窗前,背对着空荡的房间。染血的袍袖在凛冽的风中狂舞,如同黑暗中挣扎的旗帜,左袖那片暗红血渍在风中猎猎作响,像是在无声诉说着未尽的惨烈。他沉默地望着窗外,磐石号巨大的黑影蛰伏在江湾的墨色中,几点微弱的灯火在舰体深处明灭,仿佛垂死者最后的心跳。那艘承载了太多牺牲与希望的钢铁巨兽,刚刚才挣扎着显露出一丝生机,却又被无形的阴影笼罩。他想起雷大锤那双布满老茧的手,曾无数次握紧铁锤锻造兵器,此刻却要在轮机舱里与命运角力,心中泛起一阵酸涩。

    “经略…” 陈墨的声音,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,再次在门口响起。他竟去而复返,身影重新出现在昏暗的光线下,甲叶上的尘土尚未拂去,脸上筑城的铁血战意已被一种沉甸甸的凝重取代,仿佛背负了千斤重担。

    林宇没有回头,背影在风中纹丝不动,只有袍袖的舞动更加剧烈,像是在回应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沉重。他早已预料到会有坏消息传来,掌心那道新愈的伤口在这一刻隐隐作痛,仿佛在预警着即将到来的打击。

    陈墨深吸一口气,声音低沉,每一个字都像在搬运沉重的铅块:“轮机舱那边… 雷大锤刚派人拼死泅水上岸传话…” 他顿了顿,喉结艰难地滚动着,仿佛在斟酌词句,却最终选择了最直接的残酷,“他让属下务必转告经略:那… 那用巨木撑着、缆绳捆着、齿轮带动的法子… 眼下是能动一丝了,但…”

    他抬起眼,看向林宇那岿然不动的背影,眼中带着不忍却又不得不说的决绝,艰难地吐出后面的判断:“木头齿轮… 撑不了多久!硬木齿牙在巨力下不断刮擦、崩落木屑,每转一圈都能听见‘咔嚓’的碎裂声!榫卯接口处… 裂痕已经肉眼可见,用手一摸全是木刺!那些浸了桐油的巨缆和老藤… 在铁箍和木头的棱角上反复摩擦… 外层麻丝、藤皮正在寸寸断裂,就像老人手上脆裂的皮肤!雷大锤说… 再这么强拉硬拽下去… 随时可能彻底崩开!一旦崩开,断口再毁,神仙难救!”

    林宇的指尖在冰冷的窗棂上微微收紧,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。他缓缓开口,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江面:“雷大锤有没有说,还能撑多久?”

    “最多… 最多三日。” 陈墨的声音更低了,“他说已经让弟兄们轮班盯着齿轮,一旦有崩裂迹象就立刻停转,但就算这样… 也撑不了太久。”

    “三日…” 林宇重复着这个数字,指尖在窗棂上轻轻敲击,“足够了。”

    陈墨愣住了,不解地看向林宇的背影:“经略?这… 这怎么够?磐石号动不了,就成了江面上的活靶子,清狗的火炮…”

    “谁说要让它动了?” 林宇终于转过身,目光锐利如刀,“动不了,就把它变成固定炮台!传我令,让雷大锤不用再管明轮转动,集中人手加固炮位!把舰上所有火炮都校准江湾入口,用铁链把船身固定在礁石上,让它成为白帝城的水上屏障!”

    陈墨眼中闪过一丝光亮,随即又黯淡下去:“可… 可木头齿轮崩了,连调整炮口角度都难…”

    “用人力!” 林宇斩钉截铁,“让民夫配合水兵,搭起手动绞盘!就算用肩膀扛、用手推,也要让炮口转起来!当年戚家军在台州抗倭,没有炮车就用人抬炮,照样能打胜仗!”

    他走到桌案前,抓起一支笔在纸上迅速勾勒:“你现在就去军械库,把所有备用的铁链、铁环都调给雷大锤,让他把船身与岸边山体固定死!再传信给杨展,让他派五百精兵守在江岸,配合磐石号组成交叉火力!”

    陈墨挺直脊梁,眼中重新燃起战意:“属下明白!那齿轮和缆绳… 还要修吗?”

    “修!” 林宇重重一点头,“让雷大锤尽量修,能撑一日是一日。但重点放在加固炮位上,告诉弟兄们,磐石号就算沉,也要带着清狗的船一起沉!” 他顿了顿,声音放缓了些,“告诉雷大锤,三日之后,我要看到磐石号上的火炮能正常开火,至于齿轮… 尽力就好,别让弟兄们白白送命。”

    “属下遵命!” 陈墨抱拳行礼,心中的沉重消散了不少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出去的决绝。

    林宇挥了挥手:“去吧,让杨展也做好准备,三日后,江面必有恶战。”

    陈墨转身欲走,又停下脚步,犹豫着开口:“经略,雷大锤还说… 轮机舱的弟兄们都请战,说就算拼了命,也要让磐石号动起来…”

    林宇的目光柔和了一瞬,随即又变得坚定:“告诉他们,我林宇记着他们的功劳。但他们的命,比磐石号金贵!守住炮位,就是守住他们自己的家,这比让船动起来更重要。”

    “是!” 陈墨郑重抱拳,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签押房。

    木门再次合拢,签押房内又恢复了寂静。林宇望着窗外的江湾,磐石号的黑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。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,但在绝境中,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牢牢抓住。三日,他必须在这三日里做好万全准备,让这座孤城和这艘铁船,成为清狗永远跨不过去的天堑。

    窗外的风更烈了,吹动着他染血的袍袖,如同一面在黑暗中不屈飘扬的战旗。林宇握紧拳头,指甲深深嵌入掌心,疼痛让他更加清醒 —— 这场仗,只能赢,不能输。